编者按:本文原发表于《中国语言学》第七辑,34——53页。
附(点击查看): 脂微分部問題研究——兼論古韻再分類(上)
【三、從脂微再分類看“新派”的再分類】
近年來,學術界對所謂的“傳統韻部”進行了再分類,如白一平、沙加爾、鄭張尚芳等。在對脂微進行再分類的學者中,鄭張先生的分類從時間角度來說最新,所以我們的討論以鄭張先生的脂微再分類爲基礎進行。
鄭張認爲自己的脂微分部與王力先生的着眼點不同。“脂、真、質部與微、文、物部如果光從古韻押韻上着眼,它們相叶很普遍,本來完全可以像侵緝、幽覺那樣也分別並爲一部。其所以分成兩類,主要從諧聲看來,脂、真、質部有兩種韻尾來源:-i、-iŋ、-ig與-il、in、id,至上古後期它們才合併爲-i/ij、-in、-id。所以我們的‘脂微’分部、‘真文’分部,着眼點在韻尾分別,跟王力、董同龢兩先生的着眼點在元音分別,是有所不同的。”[1]這在某種程度上等於說鄭張從韻尾的角度對脂微進行了分部。實際情況如何呢?鄭張在該書159頁曾這樣說過“本書對韻部問題不多糾纏,只採用現在大家較熟悉的王力30部稍加修改,當作韻母的大類使用,而把力量用在韻母系統本身上。”“稍加修改”的是哪個或哪些地方,鄭張未作說明,我們也不敢妄下斷語,但從其對古韻部進行再分類的結果來看,改動並不小,拿脂微兩部來說,鄭張將其分別分爲兩類。然而,鄭張脂微再分類是在王力先生脂微分部的基礎上利用諧聲和民族語來進行的,而不是他自己先從韻尾角度將脂微分開再進行分類的。即便從鄭張所分的韻尾看,也不能將脂微完全分開,因爲“脂部的大半也帶-l尾”,[2]與微部韻尾相同。
鄭張說“脂、真、質部與微、文、物部如果光從古韻押韻上着眼,它們相叶很普遍”,是脂微、真文、質物兩兩“相叶很普遍”,還是“脂真質微文物”六部各自“相叶很普遍”呢?從上下文來看,鄭張此處“相叶很普遍”當指後者,然其又說“我們的‘脂微’分部、‘真文’分部,着眼點在韻尾分別,跟王力、董同龢兩先生的着眼點在元音分別,是有所不同的”,這似乎在說傳統的脂微分部。總之,鄭張這段話是把傳統的脂微分部與自己的再分類攪到一起了。那麼,以鄭張爲代表的新派對脂微進行再分類到底合理不合理?下面我們就來剖析新派的脂微再分類。
(一)脂部的再分類問題
首先,將脂質真三部分別一分爲二,很難解釋《詩經》押韻。鄭張的脂質真三部再分類情況如下:
表4
韻部 | 再分類 | 擬音(主元音+韻尾) |
脂 | 脂1 | il |
脂2 | i | |
質 | 質1 | id |
質2 | ig | |
真 | 真1 | in |
真2 | iŋ |
《詩經》中,鄭張所分的-il與i、-id與-ig、-in與-iŋ分別可以系聯爲一組,這已是數代人歸納的客觀結果,現在鄭張將每組的韻尾構擬爲不同的音素,根據不同的韻尾對每組重新分類。這樣一來,在《詩經》中,-l與-Ǿ(-Ǿ表示零韻尾),-d與-g,-n與-ŋ分別可以相當自由地押韻,也就是說,脂系在《詩經》中可以自由地異尾相叶。我們再來看看與脂系相似的微系是如何押韻的。從鄭張系統看,微系全是同韻尾(-l尾)相押,這與傳統的觀點是一致的,被章炳麟稱爲“同門異戶”的脂微在《詩經》押韻上出現如此不同的現象,很難解釋。此外,《詩經》押韻或主元音相同,或韻尾相同,或主元音、韻尾均不同,這恐怕不是《詩經》押韻的實際,是不符合中國詩歌韻律特點的,甚至也不符合世界詩歌押韻規律。[3]
下面我們用“擬音代入驗證法”來檢驗鄭張脂部再分類。所謂“擬音代入驗證法”,是指將某家擬音代入《詩經》韻腳,加以觀察研究,看其擬音合理不合理。在沒有檢驗之前,我們先將有關情況作個說明。(1)《詩經》韻腳的確認以王力先生的《詩經韻讀》爲主,必要時參以其他幾家。(2)個別字我們作了適當處理。如《大田》三章“祈”字,王先生《詩經韻讀》正文作“祈”,《〈詩經〉入韻字音表》脂部未收“祈”,段玉裁《六書音均表》作“祁”[4],我們取“祁”字。《杕杜》四章“邇”字,鄭張將其擬爲“njelʔ”,即爲歌部2,段玉裁《六書音均表》:“邇,爾聲在此部[5],《詩經》(《汝墳》《小雅•杕杜》)二見。今入紙。”[6]鄭張將其處理爲歌部,與傳統不符,應歸脂部,王力先生將其放在“脂質真”類,按鄭張系統擬音爲“njilʔ”。《載驅》二章“濔”,鄭張將其處理爲歌2,亦不妥,《廣韻》“濔”與“彌”同在一個小韻,《集韻》奴禮切,我們取《集韻》反切。《泉水》二章“泲”,鄭張《古音字表》未收,《集韻》子禮切,按鄭張系統擬音爲ʔsliiʔ。《詩經韻讀》脂部獨用35例,我們將鄭張的擬音代入這35例中。從韻尾來看,有三種情況:同押“-l”尾、同押“-Ǿ”尾、“-l”尾與“-Ǿ”尾互押。
1、同押“-l”尾的又分爲il、iil、il-iil三種形式。il形式是指押韻的字均爲il;iil形式是指押韻的字均爲iil;il-iil形式是指押韻的字既有il又有iil。例如:
(1)《七月》二章:遲il祁il
(2)《鼓鍾》二章:喈iil湝iil
(3)《瞻卬》三章:鴟il階iil
2、同押“-Ǿ”尾的,又分爲i、i-ii兩種形式。例如:
(1)《瞻彼洛矣》一章:茨i師i
(2)《吉日》四章:矢i兕i醴ii
3、異尾相押分爲:i-ii-iil、i-iil、i-il-iil、i-ii-il-iil等四種形式。例如:
(1)《豐年》:秭i醴ii妣i禮ii皆iil
(2)《賓之初筵》一章:旨i偕iil
(3)《大東》一章:匕il砥il矢i履i視il涕iil
(4)《板》五章:懠iil毗i迷ii屍i屎i葵il資i師i
現把統計的結果列表如下:
表5
韻尾 | -l | -Ǿ | -l -Ǿ | ||||||
形式 | il | iil | il-iil | i | i-ii | i-ii-iil | i-iil | i-il-iil | i-ii-il-iil |
韻例 | 3 | 6 | 8 | 3 | 4 | 3 | 5 | 2 | 1 |
脂部獨用的35例中,有11例是異尾相押,在同尾相押的24例中,同押“-l”尾的爲17例,同押“-Ǿ”尾的爲7例,也就是說嚴格意義上的同尾相押,脂部獨用的35例最多只有17例。如果把元音長短[7]、韻尾等均考慮進去,脂部獨用的35例,可以分爲9種形式。如果再把聲調考慮進去,形式將更多,《詩經》押韻能這樣不諧和嗎?用“擬音代入驗證法”來檢驗鄭張的脂部再分類,使我們更加懷疑再分類的正確性。
其次,脂質真一分爲二的根據不充分。
鄭張脂部再分類主要根據有二:(1)據中古-t、-k組有諧聲、通假、轉注關係,分出-ig、-iŋ,即質2、真2。[8](2)據民族語分出脂部大半。[9]另外,鄭張還認爲“其所以分成兩類,主要從諧聲看來,脂、真、質部有兩種韻尾來源:-i、-iŋ、-ig與-il、in、id,至上古後期它們才合併爲-i/ij、-in、-id”。
我們先來分析鄭張脂部再分類的第一個證據。
(甲)- t 昵 實 乙 騭 密 血 節 戛 溢
(乙)-k 匿 寔 肊 陟 䁇 洫 即 棘 益
鄭張先通過各種方式證明乙組一定收-k,再由甲組與乙組存在諧聲、通假、轉注的關係,推出甲組在上古也收喉。我們看兩個例子就知道這種推理合理不合理了。“匿從若聲,作慝的聲符,其收-k無可疑”。首先,段玉裁就主張“匿”收-t,昵收-k。匿,《說文》:“匿,亡也。從匚若聲。”段注:“匿讀若䥍,即讀若質也,古亦讀尼質切,在十二部,不在一部也。”昵《說文》:“日近也。從日匿聲。或從尼聲。”段注:“古音在一部,魚力切。”其次,這種推理不太合理。如獜從粦,然粦收-n獜收-ŋ,弇作鞥聲符,然弇收-m鞥收-ŋ。“洫”,《詩·文王有聲》寫作“淢”,從“或”聲。昵,《左傳》:“私降昵燕”,今本“暱”作“昵”,從尼聲。從“匿洫”兩個例子來看,鄭張的質部再分類的依據不充分。
我們認爲既然“昵匿”分別收喉、收舌,那麼上古“匿”就可能有收喉、收舌兩種情況。“昵”《詩經》中僅入韻一次,即《菀柳》一章:息昵極,僅憑這一例很難斷定“昵”收喉,即使此例“昵”收喉,也不能說上古“昵”只有收喉一讀。此外,“昵”在中古並非僅有收舌一讀,收喉一讀也是存在的,我們不能完全排除中古“昵”收喉一讀與上古收喉一讀無關。鄭張的思路是:“匿”聲字在中古有收喉、收舌兩讀,其中收喉一讀一定爲上古音,而上古音“匿”聲字應只有一讀,所以中古收舌那部分字在上古爲收喉。這個推理過程有這樣幾點可疑之處:(1)上古音“匿”聲字一定只有一讀嗎?(2)中古收喉一讀一定爲上古音嗎?
我們再來看看這幾組諧聲字的發生關係:
(1)匿—昵 即—節 陟—騭 益—溢
(2)乙—肊 血—洫
從鄭張先生的系統看,第(1)組是被諧字變成了收-t尾,(2)組是主諧字變成收-t尾。也就是說,主、被諧字都有變成中古-t的可能,同樣的音變現象,爲什麼會在諧聲字中呈現不同的分佈?
通過以上一番分析,新派質部再分類證據不足,故很難成立。
鄭張的第二個證據也是舉例性的,僅憑幾個破讀字的例子和民族語的例子就把真、脂分別一分爲二,其證據是不充分的,因而其結論也是值得懷疑的。
(二)微部再分類問題
首先,我們仍然用“擬音代入驗證法”來檢驗鄭張的微部再分類。鄭張微部再分類的情況如下:
表6
再分類 | 擬音(主元音+韻尾) |
微1 | ɯl |
微2 | ul |
王力先生《詩經韻讀》微部獨用45例,我們將鄭張的擬音代入這45例中,按主元音排列的形式,大體可分爲兩種情況:相同主元音押韻和不同主元音押韻,具體可分爲9種形式,其中相同主元音押韻的有5種形式:u、uu、ɯ、u-uu、ɯ-ɯɯ,不同主元音押韻的有4種形式:u-ɯ、ɯ-uu、u-ɯɯ-uu、u-ɯ-ɯɯ。此外還有兩種形式aa-ɯ、i。
1、相同主元音押韻5種形式:u、uu、ɯ、u-uu、ɯ-ɯɯ。u形式表示韻例中的字主元音均爲u,uu、ɯ兩形式類推。u-uu形式表示韻例中的字主元音既有u又有uu,ɯ-ɯɯ形式類推。例如:
(1)《樛木》一章:累u 綏u
(2)《卷耳》二章:嵬uu 隤uu 罍uu 懷uu
(3)《柏舟》(邶風)五章:微ɯ 衣ɯ 飛ɯ
(4)《南山》一章:崔uu 綏u 歸u 歸u 懷uu
(5)《采微》六章:悲ɯ 哀ɯɯ
2、不同主元音押韻4種形式:u-ɯ、ɯ-uu、u-ɯɯ-uu、u-ɯ-ɯɯ。u-ɯ形式表示韻例中的字主元音既有u又有ɯ,ɯ-uu、u-ɯɯ-uu、u-ɯ-ɯɯ等形式以此類推。例如:
(1)《葛覃》三章:歸u衣ɯ
(2)《鼓鍾》二章:悲ɯ回uu
(3)《旱麓》五章:藟u枚ɯɯ回uu
(4)《東山》一章:歸u悲ɯ衣ɯ枚ɯɯ
我們將統計的結果列表如下:
表7
將鄭張的擬音代入微部獨用45例中,有兩種形式比較特殊,即aa-ɯ與i。這兩種形式是有問題的,它們涉及的《詩經》用例爲:
(1)《七月》一二章:火aa衣ɯ火aa衣ɯ
(2)《七月》三章:火aa葦ɯ
(3)《敝笱》三章:唯i水i
段玉裁曰:“火聲在此部[10]。《詩》(《七月》《大田》)四見。今入果。”[11]在《漢字諧聲聲符分部表》中,鄭張將火聲分別歸爲歌部3(鄭張將此火聲稱爲火2)和微部2(鄭張將此火聲稱爲火1),然鄭張《古音字表》中,火2擬音卻爲歌部1類,火1未見。水,《廣韻》旨韻:式軌切。爲合口字,應歸微部。唯,《廣韻》旨韻:以水切。爲合口字,也應歸微部。
將鄭張的擬音代入微部獨用45例中,從主元音(長短也考慮進去)角度看,有11種形式,除去兩種特殊的韻例,還有9種,再將聲調考慮進去,形式會更多。我們知道,這些形式在王力先生《詩經韻讀》中只有一種形式,由此可見,微部再分類使得《詩經》押韻相當不諧和,是值得懷疑的。
其次,微物文各部一分爲二的標準與實際操作不一致。
鄭張將微物文各部一分爲二,那麼其分類的標準是什麼呢?鄭張說:“微、文、物各部應依開合分別ɯ、u元音”,[12]也就是說,鄭張將微物文各部一分爲二的標準是“開合”,“開”的爲一類,即主元音爲ɯ的微1、物1、文1,“合”的爲一類,即主元音爲u的微2、物2、文2。鄭張《上古音系》的“附表”第四表是《古音字表》,此表收了一萬八千字,並標出了這些字的古音音韻地位及所屬聲符系統。我們將《古音字表》中“微物文”三部字作了統計,現將統計的結果列表如下:
表8:微部
微1 | 微2 | |||
開合 | 開 | 合 | 開 | 合 |
聲符數 | 22 | 17 | 1 | 36 |
中古韻 | 咍皆微脂齊 | 灰微脂 | 齊 | 灰皆脂微支 |
聲符 | 妃非朏幾冀斤開麻閔奇豈氣妥微尾西希先衣矣意疹 | 奔豩妃肥飛朏卉斤麻閔微囗唯尾文釁自 | 侖 | 眔敦非骨鬼貴果褱回卷嶲軍夔畾厽耒磊頪免豈氣甤衰夊妥危威委畏兀豙允隹追卒罪 |
表9:物部
物1(隊1) | 物2(隊2) | |||
開合 | 開 | 合 | 開 | 合 |
聲符數 | 19 | 12 | 3 | 30 |
中古韻 | 咍皆齊脂微黠屑質迄 | 灰微沒術物 | 沒質 | 灰皆脂微沒術黠物 |
聲符 | 弼轡睰弗隸念戾戾凷旡乞氣肸韰疹出豙勿未 | 孛弗甶頮沒配未勿欻烼曰戉 | 出乞聿 | 出盾朏巿骨鬼貴欮蒯凷戾率內乞聖術帥遂突胃尉昷兀聿鬱夗月允叕卒 |
表10:文部
文1 | 文2 | |||
開合 | 開 | 合 | 開 | 合 |
聲符數 | 36 | 11 | 0 | 47 |
中古韻 | 痕真欣山先諄臻 | 魂文 | 魂文諄山 | |
聲符 | 彬斌豩辰塵疢丞存典殿分艮昏巾今斤筋堇坙門閔念刃文西希先釁奞言因殷隱曾疹朕 | 奔犇本存分昏門民文勿釁 | 辰川舛寸眔殿敦盾焚艮官毌嶲丨鯀圂卷軍君坤昆壼困侖芇免內嫩黁囷閏孫飧退屯豚尉昷兀熏巽寅元員雲允尊 |
說明:
1、“開合”爲《古音字表》所標的開合
2、“中古韻”是指聲符所轄字涉及的中古韻
3、“聲符”爲《古音字表》所標的聲符
從以上三張表我們可以看出:微1、微2、物1、物2、文1均有開合口,只有文2全爲合口。根據鄭張167頁所定的標準,微1、物1、文1均應爲開口,微2、物2、文2均應爲合口,然而統計結果卻只有文2符合標準,這是爲什麼呢?我們暫不下結論,先來分析一下與標準不符的情況。
與標準不符的爲合口微1、開口微2、合口物1(隊1)、開口物2、合口文1,現將它們列表如下:
從以上三張表可見:那些與標準不符的字,除了“蜦”外,全爲一三等,除了“蜦”和以“存”得聲的字,全爲唇牙喉音。頁412蜦的“郎計切”爲齊韻,微部中沒有齊韻字,恐誤。頁297以“存”爲聲符的合口文1字,擬音爲文2類,也有問題。這樣看來,那些與標準不符的字,分佈很有規律,即全爲唇牙喉的一三等字。唇音本身有合口因素,“無所謂開合”,[13]牙喉音合口用墊音-w體現。但是“蜦”和“存”卻無法解釋,這與“微、文、物各部應依開合分別ɯ、u元音”[14]是矛盾的。
按照鄭張的聲母系統,微2、物2、文2的合口應該沒有唇牙喉音,然而《古音字表》微2、物2、文2的合口卻有唇牙喉音,這是理論與實踐不一致。我們把《古音字表》中微2、物2、文2的合口唇牙喉音列表如下:
《上古音系》的正文只將微部、物部分爲了微1、微2、物1(隊1)、物2(隊2),然而“附表”的第四表《古音字表》卻出現了微3、隊3的字。這些字都是脂韻合口三等字,現將其列表如下:
其中頁293 “錘”字擬音du可能爲dul之誤。因爲脂韻合口三等字(“癸”聲字除外)應歸微部,所以頁343“孈”字ɢʷiʔ可能爲ɢʷuʔ或ɢʷɯʔ之誤。其餘的從擬音來看,應該爲微2或對2。
“微物文”三部的各小類還有些具體錯誤,我們將其羅列於下。
頁296從崔的兩音標爲微1類,擬音卻爲微2類,微1恐爲微2之誤。
頁316從非的灰韻字共6個:輩裴徘輫琲痱,它們的擬音的主元音均爲合口u,應爲微2類,然而6個字中只有琲標爲微2類,其餘5個字均標爲微1類。
頁527豙聲的皆韻字有一個,但有兩個音,擬音均爲合口,應爲微2類,然而兩個音均標爲微1類。
頁486從韋聲的開口字爲“郼”,標爲微2類,擬音爲qʷɯl,應爲微1。
頁486—487從韋聲的合口字共22個,有24個音,這些字均標爲微2類,其主元音爲ɯ,這些字聲類爲影曉云,它們的合口體現在上古聲母上,用墊音-w表示(潿可能漏標了-w),現在問題是同從韋聲的開合口字在上古主元音一點沒有區別了,這與鄭張的“微、文、物各部應依開合分別ɯ、u元音”是不符的。
頁346堁擬音kloonʔ當爲khluuls之誤。
頁438齕,標爲物1類,擬音卻爲ɡuud。
頁392艐,只標了隊,應該爲隊1。
頁320從巿的物1類字有兩個:芾巿,擬的主元音卻是u。
頁526從佾的字有5個:洕佾屑榍糏,其中有兩個質1類字,擬的主元音與物1類相同,均爲ɯ,恐誤,“屑”字的物1類擬音爲sluud,“物1”恐爲“物2”之誤。
頁320—321從弗的物1類字共16個,有19個音,其中只有一個是開口,其他均爲合口,應標爲物2。
頁291,聉標的是物2類,擬音卻爲ŋrɯd。
頁320弗聲的隊2字有三個:狒怫費,它們的中古音韻地位完全相同,但其上古擬音卻不同,狒爲buds,怫費爲bɯds。
頁489衛聲隊2類字,擬音爲qhrɯɯds。
頁395 “文”字後漏標了“1”。
頁395郲,其擬音爲ruulʔ,但卻標爲“之”部。
頁277從弁文1有兩字:畚拚,標爲文1類,但它們擬音卻爲文2類,分別爲:puunʔ、puns。
頁509爋,標爲文1類,但擬音卻爲文2類:qhuns。
頁 530穩影母魂韻,標爲文2,擬音爲qʷɯɯnʔ。
通過以上一番分析,我們可以知道,鄭張的微部再分類標準與實際操作不一致,在《古音字表》裏還多處出現微3、隊3類字,再加上些瑣碎的錯誤,這些都讓我們對微部再分類產生懷疑。
【四、檢驗“新派”再分類的一條重要原則】
上面我們用《詩經》驗證了“新派”的脂微再分類,現在我們再用民族語、方言驗證“新派”古韻再分類的一條重要原則。主元音與韻尾都能結合,將格子填的滿滿的,這是“新派”對古韻進行再分類所依據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則。鄭張(2003:166)說:“六元音原則上應能與所有韻尾結合,各兄弟語都是這樣,沒有限制。”又(2003:167):“有人懷疑上古漢語6個元音都能與韻尾結合沒有空格的格局,說太勻稱太整齊反而不可信。那他不妨去看一下《傣語簡志》中10個元音都和韻尾結合的韻母表,那可是活的事實。”让我们来看一下《傣语简志》裏的情况。
1、《傣語簡志》主元音與韻尾結合的真實情況
我們將《傣語簡志》中的主元音與韻尾結合的情況進行了整理,現將整理的結果列表如下:
《傣語簡志》將傣語分爲西傣、德傣兩大方言,ua、aɯ兩韻母西傣沒有,我們沒有把它們列入表中,帶-ʔ的韻母德傣沒有。從表中我們可以看到,-i、-u行並沒有完全填滿,至少可以補上ei、ɛi、ou、ɔu、ɯu五個韻母,然而傣語兩個方言均沒有。-ʔ行要填滿的話,也應補上aːʔ。由此可見,即使以《傣語簡志》來看,韻尾與元音也並非把格子填的滿滿的。
也許有人會說,鄭張的意思可能是指元音與-m、-n、-ŋ、-p、-t、-k等結合把格子全填滿。首先,我們承認《傣語簡志》中元音與-m、-n、-ŋ、-p、-t、-k結合沒有空檔,然而鄭張明明說的是“10個元音都和韻尾結合”,並沒有圈定與-m、-n、-ŋ、-p、-t、-k六個韻尾結合。其次,退一步來說,即使我們承認鄭張的意思是指元音與-m、-n、-ŋ、-p、-t、-k結合沒有空檔,事實情況也並非如此簡單。我們知道,《傣語簡志》出版於1980年,該書第3頁“方言”那段內容的第一句話是“根據我們現在已經掌握的材料,已確定了的有西雙版納和德宏兩方言”,此話該頁底下有個注釋“還有約占傣族人口總數三分之一的散居地區的傣話,尚待調查研究。”二十一年後,周耀文、羅美珍的《傣語方言研究》問世,此書《前言》說“由於傣族分佈較廣,有聚居又有雜居,所以存在方言、土語的差別。但方言差別究竟有多大,有幾個方言,自50年代至70年代,由於種種原因,傣語一直未能進行全面調查,所以對傣語方言分佈和差別情況還很不清楚。過去說傣語分兩個主要方言——德宏方言和西雙版納方言,只是一個籠統的說法,還缺少全面的科學依據。”[15]又“我國傣語,根據各地的語音和辭彙的異同情況分爲四個方言:德宏方言、西雙版納方言、紅金方言、金平方言。”[16]由此可見,《傣語簡志》只研究了約占傣族人口總數三分之二的傣話,“未能進行全面調查”,《傣語方言研究》調查較全面,我們將《傣語方言研究》中的九個方言點元音與韻尾結合情況列表如下:
表19
方言點
參數 | 德宏 | 西雙版納 | 金平 | 紅金 | |||||
芒市 | 孟連 | 景洪 | 金平 | 南沙 | 武定 | 紅河 | 馬關 | 綠春 | |
主元音數 | 10 | 10 | 10 | 10 | 10 | 10 | 10 | 9 | 9 |
韻尾數 | 10 | 9 | 10 | 10 | 10 | 7 | 9 | 10 | 5 |
理論結合數 | 100 | 90 | 100 | 100 | 100 | 70 | 90 | 90 | 45 |
實際結合數 | 84 | 83 | 91 | 83 | 57 | 51 | 62 | 53 | 26 |
空格數 | 16 | 7 | 9 | 17 | 43 | 19 | 28 | 37 | 19 |
空格率(%) | 16.0 | 7.8 | 9.0 | 17.0 | 43.0 | 27.1 | 31.1 | 41.1 | 42.2 |
從表上我們可以看出:傣語主元音數多在10個,它們與韻尾結合都出現空檔,空檔數從7到43不等,空格率最低7.8%,最高43%,平均24.1%。
我們再來看看-m、-n、-ŋ、-p、-t、-k六個韻尾與元音結合情況。九個方言點中,芒市、孟連、景洪、金平、南沙、馬關六個點-m、-n、-ŋ、-p、-t、-k全有,武定有-n、-ŋ、-t、-k,紅河有-m、-n、-ŋ、-p、-t,綠春只有-ŋ。芒市、孟連、景洪、金平-m、-n、-ŋ、-p、-t、-k全與元音結合,其餘四點都不完全與元音結合,南沙-m、-n、-ŋ、-p、-t、-k不與e、o、ɯ結合;武定-n不與o結合,-ŋ全與元音結合,-t不與ɐ結合,-k不與ɐ、e結合;紅河-m不與ɔ 、ɯ 、ə結合,-n不與ə結合,-ŋ不與ə結合,-p不與aː、e、ɯ、ə結合,-t不與aː、e、o、ə結合;馬關-m、-n不與e 、u、o結合,-ŋ不與aː、e、u結合,-p不與aː、e、u、o結合,-t不與aː、e、o結合,-t不與aː、e、o結合,-k不與aː、e、u結合;綠春-ŋ不與ɒ、ɛ、u、ɯ結合。由此可見,即使圈定與-m、-n、-ŋ、-p、-t、-k六個韻尾結合,《傣語方言研究》中的九個點也有一半以上是有限制的。
《傣語簡志》、《傣語方言研究》都表明傣語元音與韻尾的結合是有限制的,不能把格子填得滿滿的。即使圈定到-m、-n、-ŋ、-p、-t、-k六個韻尾,它們與元音的結合,在芒市、孟連、景洪、金平等四個傣語方言中雖無限制,然在南沙、武定、紅河、馬關、綠春等五個方言中卻有限制。
2、其他民族語元音與韻尾結合情況
我們統計了藏語拉薩話、日喀則話、拉卜楞話、噶爾話、夏河話等五處方言,發現藏語元音與韻尾結合,除了噶爾話ʔ與元音結合無限制外,其他韻尾與元音結合均有限制。現將統計的結果列表如下:
表20
藏語方言點 結合數 | 拉薩 | 日喀則 | 拉卜楞 | 噶爾 | 夏河 |
理論結合數 | 54 | 56 | 42 | 56 | 42 |
實際結合數 | 35 | 37 | 25 | 38 | 26 |
空格數 | 19 | 19 | 17 | 18 | 16 |
空格率(%) | 35.2 | 33.9 | 40.5 | 32.1 | 38.1 |
據孫宏開先生(1982),獨龍語有輔音韻尾p、t、k、ʔ、m、n、ŋ、ɹ、l、mʔ、nʔ、ŋʔ,元音有i、e、ɑ、ɔ、u、ɯ,若考慮元音長短,並且mʔ、nʔ、ŋʔ也作韻尾統計,則元音與輔音結合出現29個空格,若不考慮元音長短,mʔ、nʔ、ŋʔ不作韻尾統計,元音與輔音結合限制較少,然仍有5個空格。總之。獨龍語元音與輔音結合也是有限制的。
我們再來看看新近發現的民族語元音與韻尾結合情況。我們統計的新近發現的民族語有:布賡語、義都語、克蔑語、阿儂語、拉基語、莫語、浪速語。現把統計結果列表如下:
表21
民族語 結合數 | 布賡語 | 義都語 | 克蔑語 | 阿儂語 | 拉基語 | 莫語 | 浪速語 |
理論結合數 | 18 | 21 | 72 | 60 | 35 | 48 | 49 |
實際結合數 | 12 | 17 | 67 | 47 | 12 | 39 | 32 |
空格數 | 6 | 4 | 5 | 13 | 23 | 9 | 17 |
空格率(%) | 33.3 | 19.0 | 6.9 | 21.7 | 65.7 | 18.8 | 34.7 |
新近發現的民族語,有的空格數雖較少,如克蔑語只有5個空格,然沒有出現格子全填滿的情況,並且我們統計的韻尾僅爲輔音韻尾,若將元音韻尾算進去,空格數將更多。
3、方言中元音與韻尾的結合情況
傣語與其他民族語中元音與韻尾結合並非沒有空格,那麼現代漢語方言中元音與韻尾結合的情況如何呢?我們將《漢語方音字彙》(第二版重排本)中的20個方言點作了統計,沒有發現主元音與韻尾結合能把格子全填滿的。我們將統計的結果列表如下:
表22
方言點 | 元音數 | 韻尾數 | 理論結合數 | 實際結合數 | 空格數 | 空格率(%) |
北京 | 11 | 2 | 22 | 9 | 13 | 59.0 |
濟南 | 13 | 2 | 26 | 6 | 20 | 76.9 |
西安 | 13 | 2 | 26 | 6 | 20 | 76.9 |
太原 | 11 | 3 | 33 | 8 | 25 | 75.8 |
武漢 | 10 | 2 | 20 | 7 | 13 | 65.0 |
成都 | 10 | 2 | 20 | 7 | 13 | 65.0 |
合肥 | 14 | 4 | 56 | 11 | 45 | 80.4 |
揚州 | 11 | 4 | 44 | 12 | 32 | 72.7 |
蘇州 | 13 | 3 | 39 | 10 | 29 | 74.4 |
溫州 | 11 | 1 | 11 | 3 | 8 | 72.7 |
長沙 | 9 | 2 | 18 | 7 | 11 | 61.1 |
雙峰 | 12 | 3 | 36 | 5 | 31 | 86.1 |
南昌 | 8 | 4 | 32 | 19 | 13 | 40.6 |
梅縣 | 7 | 6 | 42 | 26 | 16 | 38.1 |
廣州 | 11 | 6 | 66 | 34 | 32 | 48.5 |
陽江 | 9 | 6 | 54 | 30 | 24 | 44.4 |
廈門 | 9 | 8 | 72 | 28 | 44 | 61.1 |
潮州 | 8 | 6 | 48 | 26 | 22 | 45.8 |
福州 | 8 | 2 | 16 | 13 | 3 | 18.8 |
建甌 | 10 | 1 | 10 | 5 | 5 | 50.0 |
我們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擴大方言調查統計的範圍,先後統計了《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42個方言點、《山西方言調查研究報告》101個方言點,此外還抽查了安徽、江蘇、廣東、福建、浙江等一些方言點,均未發現元音與韻尾結合完全無限制的情況。(限於篇幅,材料以後再公佈)所有現代漢語方言都有空格,但卻想其祖先沒有空格,都填得滿滿的,於理難通,是我們以漢語爲母語的人很難接受的。
孫玉文先生(2005)說:“從語言的普遍規律來說,世界上沒有完全對稱的、能把所有空檔都填滿的音系,各種語言的音系都處在對稱與不對稱的對立統一之中”。[17]在我們的統計範圍內,傣語及其它民族語均未發現元音與韻尾結合無限制的情況,現代漢語方言元音與韻尾結合也是有限制的,故新派“填滿格子”的思想與實際不符,在此基礎上再分類也是值得懷疑的。
[1]《上古音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頁167-168。
[2]《上古音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頁165。
[3] 參梁守濤《英詩格律淺說》,商務印書館,1979;吳翔林《英詩格律及自由詩》商務印書館,1993。
[4]《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頁854。
[5] 權按:指十五部,即脂部。
[6]《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頁855。
[7] 關於這一點,李方桂先生在《上古音研究》中有一段很好的說明:有些人假定上古元音有長短、鬆緊之別,但是可以相互押韻。這種辦法的困難是我們不知道上古元音是否實有長短、鬆緊之別,就是有的話,
[8]《上古音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頁160—161。
[9]《上古音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頁165。
[10]權按:指十五部,即脂部。
[11]《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頁855。
[12]《上古音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頁167。
[13]《上古音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頁169。
[14]《上古音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頁167。
[15]《傣語方言研究》,民族出版社,2001,頁3。
[16]《傣語方言研究》,民族出版社,2001,頁10。
[17]《上古音構擬的檢驗標準問題》,《語言學論叢》第31緝,頁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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