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音手冊到古音表稿 ——郭錫良先生縱論中國語言學史

2017年9月29日，由北京語言大學文獻語言學研究所舉辦的文獻語言學系列講座正式開講。新學期第一講的主講人是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郭錫良先生。當天，大大的階梯教室座無虛席，渴望一睹老先生風采的青年學子們濟濟一堂。郭先生詳細地講解了他將《漢字古音手冊》改爲《古音表稿》的過程、《古音表稿》的創新之處。由此拓展開來，郭先生慷慨激揚地評論了中國語言學史的相關事件，關涉到了音韻學史中的幾代學人，釐清了語言學史的一些重要問題。

《漢字古音手冊》是工具書的性質，方便讀者根據字頭查檢漢字的上古、中古音，其背後有一個古音系統的支撐，將其改編爲一部聲韻調配合表，則能夠很好地展現古音系統以及上古音與中古音系統的對應關係。《手冊》初版之後，郭先生又花了多年時間修改、增訂，完成增訂本，《古音表稿》在《手冊》增訂本的基礎上進行改寫，吸收了增訂本的新成果，而在編寫《古音表稿》的過程中，郭先生又發現了上古音歸部的一些新問題，作了更加細致而嚴謹的處理，並進一步完善了形音義相結合的工作。

 郭先生的《古音表稿》十分注重歷史層級，收字範圍限定在東漢之前，後起字不予收錄，多音字的後起音義不予收錄（《廣韻》收其又音則附加又音），同時避免漏收上古通行的字形，謹慎地依據相應的上古文獻材料選收而不囿於《說文》。《古音表稿》的古音系統、擬音體系依據王力先生的系統 ，但郭先生在嚴格審音的基礎上對分部、擬音、具體字的歸部進行了嚴謹地處理，各部字表後附加諧聲表和歸部的說明。《古音表稿》呈現了形音義結合的特色，上古字形相同而音義不同的字按照其音義歸在不同的位置。郭先生給我們展示了《古音表稿》的“之部”字表，從“之部”字表已經可以看到其主要特色。

《漢字古音手冊》《古音表稿》的古音體系，兼論梅郭之爭。説到上古音系統，郭先生由《古音表稿》的音系談及學界對古音體系的不同意見。王力先生的上古音體系和高本漢、李方桂、董同龢、陸志韋諸位先生有所不同。只要秉持科學嚴謹的治學態度，尊重客觀語言材料，而對於上古音系有不同的看法，则是學術發展進程中合理的現象。郭先生嚴厲批評了在學術研究中缺乏嚴謹態度、不顧語言事實、詆毀先賢的現象。2001年，梅祖麟教授在香港語言學年會上發表《有中國特色的漢語歷史音韻學》，2002年，郭錫良先生發表《歷史音韻學研究中的幾個問題——駁梅祖麟香港語言學年會上的講話》，梅郭之爭拉開序幕。今天郭先生舊事重提，是因爲不能不提。年輕學子大多不了解論爭的主要問題，這場論爭涉及到的不僅僅是對上古音某些具體問題的不同意見，而是關乎語言研究的方法和態度、語言學界的學風。郭先生的《漢字古音手冊》依據的是王力先生的上古音系統，王力先生的古音系統繼承了清代古音學的成果，有充分的文獻依據。但梅祖麟（2001）的講話中卻詆毀王力先生，甚至清儒的成果，褒揚李方桂、雅洪托夫、鄭張尚芳、潘悟云，稱他們是主流的音韻學，其立論並無科學的、經得起推敲的根據。郭先生和音韻學界不少同仁當年即作了回應和批評。今天重提論爭，郭先生希望青年學子、青年學者們能夠踏踏實實的做學問，尊重文獻，尊重歷史。

 古音研究與文獻研究的關係，兼談對萬光泰的學術評價。郭錫良先生強調多讀古書，強調讀書、治學時要對古文獻有正確的認識，要知人論世。在提問環節，有大一的學生希望郭先生開列一下音韻學的入門書，但郭先生回答說本科時起步階段還是要先讀古代的經典文獻，古音研究不能空對空，必須建立在文獻的基礎上。

郭先生指出，研究語言學史也要建立在正確解讀文獻、知人論世的基礎上，要淹博、精審，有識斷能力。否則，容易對先賢評價失當、對學術史評述失誤。郭先生舉例講到對清代學者萬光泰的評價。郭先生認爲萬光泰確實對古韻分部有重要的貢獻，但是缺陷也很多，從乾嘉開始，學術界就對他的學術成就有了比較公允的評價。近年來張民權教授對萬光泰的古音學成就作了新的評價，認爲他的古音學成就遠遠超過包括段、王在內的乾嘉諸子。郭先生不認同這個評價，認爲張民權過於拔高了萬光泰的學術成就。

在談到漢語語音史的研究時，郭先生對何九盈先生在《漢語語音通史框架研究》一文中提出的“散點多綫式”框架也發表了批評意見。

郭先生耄耋之年，仍能葆有高度的学术热情，無論是討論具體的學術問題，還是宏觀的語言學史問題，都能在審慎的基礎上直抒己見、坦蕩直言。他的演講，不僅能使聽眾獲得豐富的語言學知識，還能使聽眾得到治學態度、治學方法上的啓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