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陈景良：罗马游记（附：陪卫方兄游“城摞城”记）

到了罗马，与书房里读读吉本及威尔·杜兰的世界文明史大为不同。书卷中的历史遥远瞟眇，更何况是异质文明，来到意大利🇮🇹则是触摸历史，似乎走进了罗马时代人的生活。罗马广场的石柱横亘于夕阳下，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那段岁月中不平凡的生活，帕拉蒂诺的山丘上，耸立着努马·犇比里奥皇帝主持修建的维斯塔神庙，那是帝国与罗马人家庭生活的魂魄。奥古斯都凯旋门，虽已斑驳，却依旧傲然苍穹，招唤着勇士们归来。岁月的风雨似乎没有尘封着那段记忆，我依然漫步在那段古老的岁月中，迟迟不肯离去。既便是回到了江城，可思维仍在盘桓。

教授帕尔玛的家乡是那不勒斯，那不勒斯旧称“帕拉奥波利“，公元前326年被罗马攻占后改称今名。在那不勒斯附近有座历史名城——庞培，这座古城建于公元前8世纪，后因地理位置的优越而成为仅次于古罗马的第二大城市。可惜的是，公元79年毁于威苏威火山大爆发，一夜间繁华尽逝，流下的是成千上万具的尸体与人们面对灾难的恐惧与挣扎。2015年经考古学家重修后而成为世界十大古墓游览地。我对庞培的了解来自于30年前我读书时的英语课文。历史的悠久往往意味着人文精神的深厚，生长于斯的知识人大都有绅士风度而宽厚待人，帕尔玛便是其中的一位。2016年的4月份，“比较法视野下的中西法文化交流”学术会议在江城举行，我因此而幸识帕先生。会上教授对罗马法精神的高度概括引起了我的兴趣，这是我与帕尔玛的第一次相遇。17年5月中旬，在美玲的辛苦努力下，中意法文化交流继续进行。帕尔玛陪同罗马一大教授迪里拜诺一行来到了法文化小院。走廊里琴声悠扬，帕尔玛驻足聆听。在茶香中我曾吟小诗相曾“江城初夏五月天，风清雨霁云亦䁔。高山流水弦一曲，意儒一行莅江南。”今年的大年三十，我乘南航航班于5点多到达罗马机场，6点半到达宾馆，来不及休息便到了罗马一大校园。晨曦中的一大法学院，厚重朴实而又不失优雅的气质。上午十二点，帕尔玛准时到达我住的宾馆，见面时行帖面礼。老帕送我诗一首，兰色领带一条。寒暄过后，帕教授于一意式酒店宴请我与涤宇一行。这是第三次相遇，可对我来说，此次印象最深。因为我是第一次到意大利，真的走进了西方文明的故乡，感受触摸古老的法治文明。帕尔玛核心的观点是：一部法典不论怎样伟大，都要靠法官的解释来适应社会生活。法官的智慧就在中西法律文化交流的历史长河中流淌，一个历史学者应随时准备踏进这个长河，触摸捡起那朵朵智慧的浪花！

徐志摩是个浪漫的诗人，是他把佛罗伦萨译成了诗情画意的“翡冷翠”，如同傅雷把巴黎译成“丹枫白露”一样，给未到此地的人们以温馨与无尽的暇想。2月21日上午9点半，从罗马乘高铁花二个半小时到达徐笔下的浪漫之城（顺便说一句，意大利🇮🇹的高铁实在不敢恭维，速度最快240公里，东摇西晃，听声音好似800以上）。出站后，乘一taxi (驾驶者是一女性）直奔米开郎基罗广场。冬天的大卫雕像耸立于山坡上，在细雨绵绵中虽冷风咧咧，但他那“左抓投石带，右手下垂，脸颊微微左转，面向东南迎接胜利的英姿”，经老米之手而峭然屹立，永垂青史。大卫本是圣经中的人物，经文艺复兴后期大师米开郎基罗的精心创作后而家喻户晓，成为佛市的地标。这座诞生于16世纪的少年，不仅仅是一座美丽、英俊的雕塑，他还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思想的具体体现。老米把那个从黑暗中走出来，突破神的束缚而向往自由与人性的勇敢精神与自己的激情及向望相结合，向人们也是向世界展现了“力量、肌肉、勇敢”，是艺术与人性之美的完美结合。站在大卫像前，腑拾脚下，微风细雨，空气清新，美景之中，佛市尽收眼底，眼前再也无一丝冷意。

托斯卡纳（Toscana)是意大利🇮🇹中部大区，首府即为佛罗伦萨。冬季城边的河水暴涨而又湍急，桥上手拿自拍🤳杆照相的人们络绎不绝。在水鸟的鸣叫与拍击浪花的起落中，朦胧的细雨更增加了人们的想象。宠物狗，撑住花伞的各国少女徜徉于小河边，此情此景不知生活在14世纪的彼得拉克，可会丢下他那舍不去的情人劳拉而重现于河边。彼得拉克刚从眼前消失，穿过桥头路经百花大教堂，来到一条小项，古典的建筑映面而来。古朴典雅的气质告诉我们，这里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最伟大诗人但丁的故居。是啊，一不留意，我们踏着现代的步伐，来到了文艺复兴发源地的故乡。彼得拉克、但丁、米开朗基罗、拉斐尔都与这里有缘。还有那个画出蒙娜丽莎的达芬琦，他的“画蛋”是我们上世纪70年代入学的大学生高考入门的必试题。来到“翡冷翠”给人的冲击力远比在05年卢浮宫参观时更加震撼，虽然这里不是法国🇫🇷，但毕竟是欧洲艺术的圣地。恩格斯曾说“欧洲中世纪的结束与资本主义社会的兴起，是以一个诗人的名字为标志的，他就是但丁”。诗人生活的1266年前后，佛罗伦萨有两个教派，一个是忠于教皇的“盖尔非派”，一个是效命于神圣罗马帝国的“齐柏林派”。卜尼法斯八世控制佛罗伦萨后，盖尔非派内部分离黑党与白党，阿里基埃里家族虽属于黑党，但诗人因追求自由而成为白党的中坚。局势的变化使诗人付出了流放他乡的代价，但也终究成就了一部举世罕见的诗作“神曲”。地狱与练狱里有他的仇敌，而情人则升入天堂。当然，神曲并非个人仇恨的简单宣泄与诗人情欲的表达，而是标志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与新时代的开始。具有同样意义的作者中，还有马基亚弗里。他的名著巜君主论》，虽是献给一个统治佛罗伦萨公国长达60余年的美第齐家族，但作品揭示的意义却因其中著名的“两分法”而与巜圣经》巜资本论》齐名。老马身氏的复杂与那句“为了目的神圣而不怕手段卑劣”的名言，既使这本伟大的作品毁誉参半，也使后人对作者本人的评价爱恨交加。

是的，世界就是如此复杂，文明在罪恶中诞生，幸福在苦难中萌芽。可幸的是，在文艺复兴的基础上，资本主义制度拔地而起，在法治文明规则与基督教信仰的双重规制下，人们不仅建立了遵守规则的良好秩序，而且西方的政治生活也从此走出了丛林法则而向世人展现出它的美好价值。作为一个中国法律史学者，在西方文明历史大厦中拾取美好，在托斯卡那河畔激起无限的情愫，与诗人牵手，与艺术家对话，我想也是仁人之师所希望的吧……

昔庄子寓言：“卮言日出，和以天倪”。此语本为支离破碎之言，难达人意。今日於我，意切相反。猪年初九的今日，不仅大雪纷飞，瑞祥猪年。更重要的是，卫方老友乘兴莅临七朝古都（八朝夏都之说难为吾取），同为读书之人，自然向往历史。开封“城摞城”考古之地，是为首选。十一点，年轻的考古队队长（我竟一时忘记了姓名，求证红军、古戴，皆未接电话，我多少有点失望，因为我说过：酒后要写此游记）。

（开封“城摞城”照片，来自百度）

队长年轻似有稚气，但讲起专业却在凛冽的寒风中眉飛色舞。他告诉我们：观看考古发掘之场景，价值免不了实物出土的丰繁。但业内专家应知道考古发掘现场的横切面与纵切面呈现的历史场景背后的文化信息。太专业，有点不懂，我只是愕然。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历史的信息与价值就在这藐不起眼的探方之中。由于，研習法史的缘故，我在接听电话的断续中，努力捕捉他所讲的即席语言中的历史信息。他说：此探方中文物并非丰富，价值更未连城。但地下十米处是后周修建的“瓮城”，但初具规模却是宋太宗赵匡义时期的“顺天门”基础上的“瓮城“，金、元、明、淸皆以此而建，它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这，我似乎有点不懂。查百度方知，它具有防御作用。移步馆内，年轻的队长似乎很兴奋，他说，所有懂行的客人都应知道这尊“迦陵频伽”的价值与寓意迦陵频伽（梵语kalavia卡，巴利语karavika,还有一个倒写的v,竟然不知道如何打出），本是佛教中的神鸟。人面鸟身，寓意吉祥，汉语呼为“妙音鸟”。葛队长说，这种鸟初传中国只是平面的，意为只在反映佛教思想的壁画中看到，宋时才有这立体的实物。尖鼻梁，清秀灵动，煞是可爱。这镇馆之宝，今日得见亦是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