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浪,它在提示着:这个城市从来不缺乏夏天的阳光。
赵大胆说:“它提示着一大波中暑或热射病正在来的路上。”
我端坐在电脑前,整理着这一年来抢救室里所有心肺复苏者的资料。
有一个名字却让我突然想起了海子的文字: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
在风的后面,除了风之外,不会有月夜的春江花;但天空的上面,除了天空,还有他的悔恨吗?
这个名字曾一度让我厌恶,让我避之而不及。
但是,在岁月流逝后,当我再次想起那一年的天空和热浪后,我却又似乎闻到了他的气味,听见了他哀求的声音。
老张手持着从路边捡来的梧桐枝,步履蹒跚的走着。
我总觉得这便宜捡来的拐杖和与他十分的般配,它上面的刻痕与他脸上的皱纹都是在倾诉着一个又一个风雨雕刻之后的故事。
老张贪婪的吸收着从路边烧烤摊上散发出的肉香,却只能无奈的吞咽着自己的口水。
烧烤摊老板脖子上泛黄的白毛巾证明着南京的七月在孜烤着每一个人的肉身,老张穿着一条从垃圾站里捡来的裤子,迟迟不肯离去。
“快给我滚!”烧烤摊老板终于忍不住张口要驱赶老张。
没有人知道老张在寻找或者等待什么,又或许他只是穿着那条裸露半个臀部的裤子在漫无目的的消耗人生的最后旅途。
终于,老张慢慢拖动着自己消瘦而沉重的身体又在一家理发店门前,那旋转不停的霓虹灯让他觉得有一点眩晕,街边喧闹的人群让他觉得心烦意乱。
理发店里出来一位染色黄色鸡冠状头发的小伙子:“臭要饭的,还不快滚!”
蓬松的头发下隐藏着老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和这位小伙子一样,每一个从身边路过的行人都会用好奇而憎恶的眼神打量着他。
因为老张破烂的衣服下裸露着黝黑的肉体,而浑身散发出的味道让人感到一阵阵的炫目和恶心。
老张嘴里在嘟囔着什么,试图离开小伙子凶恶的目光。
但是他双腿已经不再听从大脑的指挥,每迈出一步,似乎都要耗尽他全部的力量。
清晨七点半的阳光已经有些热情如火,在距离医院一公里之外的地方,我再次看见了老张,这个曾被120多次送往医院的三无病人。
终于,老张倒在了路边。
人们匆匆而过,只留下好奇的眼光,或许还有一丝怜悯的感叹。
黄色鸡冠状头发的小伙见状后,沉默着转身离开。
有人说:如果没有理想,做人与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也有人说:如果没有尊严,做人与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可是,却从来没有人知道:理想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有的东西,而尊严有的人却从来不曾拥有。
一位刚做完头发的时髦女郎走出来理发店,虽然这种黄红相间的头发让我厌恶,但她在迟疑了几秒后却拨通了120。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老张似乎觉得有人在耳边说着些什么。他拼命的想睁开双眼,却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或许他自己根本不愿意醒过来,也或许是因为他眼睑之间的分泌物模糊了他的双眼吧。
可能是赵大胆在静脉穿刺的时候让老张感觉到了疼痛,他下意识的缩了缩那双满是伤口的手。
“医生,他醒过来了”,赵大胆带着一丝惊喜喊道。
老张微微的睁开的眼睛,只见一群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人正围着自己说着些什么。
老张用微弱的声音说:“这里是医院吗?”
他全身散发出的味道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胃在翻江倒海:“这里是医院,你刚才晕倒了。知道家人的号码吗?知道自己住在什么地方吗?”
老张摇了摇头后,再也不愿意说一句话。
其实120将老张送进了医院,并没有留下关于老张的任何信息,甚至没有收取费用便离开了医院。
当然老张除了有一双破鞋之外,便身无分文。医院为他开通了绿色通道,实施了治疗,但是却联系不上他的家人。
报警后,警察很快便获得了关于老张的一些个人信息。
在了解了老张的基本信息后,有人沉默了,有人愤愤不平了,有人大发感慨了。
老张本是本地某社区的一名孤寡老人,事实上很久之前他曾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只不过那个时候,人们还尊称他为张老板而不是臭要饭的!
后来,曾经的张老板染上了毒瘾,数年间便并为此妻离子散、倾家荡产。
若干年后,他又被查出已经感染了艾滋病。
日夜转换,一又有一个酷暑和寒冬之后,老张和大多数艾滋病患者一样彻底过与亲朋好友相忘于江湖。
赵大胆说:“郭富城在电影里塑造的艾滋病患者,还有栖身之所,甚至在人生的最后还可以和爱人相拥而死。现实生活中的老张,却只能沦落天涯,最终无人收尸。”
流浪对老张来说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最起码它可以暂时的抛去烦恼,可以不用理会世俗的目光。
或许他不知道天空的上面是天空,但是他一定思考过人生的后面是什么?
一条咸鱼、一只狗、一个老板和一个流浪汉,会不会有着一个相同的理想?
有人说老张不值得同情,因为他年轻的时曾经过着无限风光的生活。也有人说无论如何一个70岁老人应该得到社会的照顾,因为他的胸膛里跳动着的是一颗属于人类的心脏。
先哲们数千年前就曾经对我们谆谆教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而我们却用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掩盖天性已泯的内心。
或许,我们从来不曾知道天空的上面还有着什么吧?
抢救室里老张依旧三缄其口,但是他散发的味道和起起伏伏的鱼尾纹已经淋漓尽致的展示了只属于他一生的故事。
透过诊室的落地窗,老张的背影慢慢没入了星光熠熠的夜幕之中。
没有人去向老张追问医药检查费,因为甚至连作为他唯一财产的拐杖和鞋子也被清洁工当做垃圾扔的不知所踪。
夜风之中,马路中央,老张陷入深思,他将该往何处?
深夜,栖身在梧桐树上的鸟儿已经停止了一天的歌唱,我也拖着疲惫的身躯注视着夜空之中的玉盘。
世界大到漫无边界,这个城市大到足以容纳千万人口,而老张却只能做一个整夜数着星星的旅客。
天空深到不可测量,数以亿万光年的距离里闪耀着繁星,而那一颗才是属于老张的呢?
每一次被120送进医院都预示着他距离死亡更近一步,每一次颤颤巍巍离开医院都预示着人生的剧目接近尾声。
那一晚,我在想他会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入梦吗?
那一晚,我在想倾洒在他身上的月光会是父母的疼惜吗?
那一晚,我在想他梦中的呓语会是对儿子的呼喊吗?
或许他在睡梦中已遇见自己的父母,也和儿子相逢一笑,或许再次遇见那位刚做完头发的时髦女郎,或许他透过这漫天的繁星早已看清了天空的上面是什么吧?
而我们除了知道珍爱生命,远离毒品之外,我们曾几何时是否知道天空的上面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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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最后一支多巴胺,三甲医院急诊医生,医学科普作家。2015/2016/2017年度优质头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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