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香与他的威尼斯同代画家——文艺复兴高峰期的艺术｜艺海拾真

张羿赛先生

以成就而论，提香毫无疑问是威尼斯文艺复兴最伟大的画家，也是人类艺术历史上少有的天才之一。

撰文

张羿*

威尼斯文艺复兴绘画起源于乔万尼·贝利尼（Giovanni Bellini，1430-1516年），他晚年时接受了文艺复兴的绘画思想与方法，他的学生焦尔焦涅（Giorgione，约1477/8–1510年）应该是第一位完全意义上的威尼斯文艺复兴画家（图8a）。提香（Tiziano Vecellio，1480-1576年）曾是贝利尼的学生，后来又在焦尔焦涅的画室工作过，其早年画作深受焦尔焦涅的影响，人们有时甚至很难区分他们二人的作品，如图1所示的田园音乐会。

长时间以来，人们一直认为是焦尔焦涅的作品，但最近卢浮宫与欧洲一些博物馆的专家们经过新的科学考证，认为它应该是提香早年的画作。由于焦尔焦涅的早逝，提香有机会在威尼斯展示自己的才华。以成就而论，提香毫无疑问是威尼斯文艺复兴最伟大的画家，也是人类艺术历史上少有的天才之一。他活了90多岁，在漫长的一生中绘制了大量作品，我们先从介绍他的绘画风格与不同时期的代表作品开始。

图1. 提香，田园音乐会，画布油画，约1510年作，高110厘米；宽138厘米，现陈列于卢浮宫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2. 提香，照镜子的维纳斯，画布油画，约1560年作，高124.5厘米；宽105.5厘米，

现陈列于华盛顿国立画廊。（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2a. 锡拉库扎的阿佛洛狄忒，大理石雕塑，高180厘米，公元2世纪罗马仿希腊雕塑家普拉克西特列斯（Praxiteles）的作品，希腊雅典国立考古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2b. 维纳斯，罗马仿制的公元前5世纪希腊雕塑，意大利罗马卡匹托利博物馆（Musei Capitolini）。（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2c. 波提切利，扮成仙女的西蒙涅达·瓦斯普奇，又称理想淑女，木板蛋彩画，作于1480年，高81.8厘米，宽54厘米，现陈列于德国法兰克福的施泰德艺术馆（Städel）。（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2d. 鲁本斯，维纳斯与丘比特，画布油画，作于约1640年，画面高137厘米，宽111厘米，西班牙马德里的提森-博内米萨博物馆（Museo Thyssen-Bornemisza）。（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1. 提香

1.1 文艺复兴式的构图设计与独特的威尼斯画派色彩的结合

照镜子的维纳斯（图2）绘制于1560年代，提香此时已经年过70，但仍然精力旺盛并处于创作高峰期。这幅画作应该说是佛罗伦萨画派的构图设计方法与威尼斯画派用色技巧的完美结合。维纳斯的造型来源于两个著名古代雕塑造型，一个是希腊雕塑家普拉克西特列斯（Praxiteles）的作品（图2a），另一个则是公元前后罗马雕塑家仿制希腊公元前5世纪的作品（图2b）。前者象征着美丽与爱情，而后者在罗马则是司掌生育之女神。提香在创作时似乎有意识地向人们展示他不仅非常熟悉古典雕塑作品的造型，而且能够对其自如应用；在色彩上，提香采用了威尼斯画派惯用的油彩，华丽的金色、性感鲜嫩的肉色、红色、绿色再搭配上画中的珠宝、貂皮与镜子等物品营造出一种世俗奢华且勾起欲望的温柔氛围。比较提香的这幅作品与佛罗伦萨画家波提切利的美女肖像（图2c），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威尼斯画派和佛罗伦萨画派之间在素描构图以及色彩运用方面的区别。这幅作品在欧洲产生了相当广泛的影响，著名画家鲁本斯与凡·戴克（Anthonyvan Dyck，1599-1641年）都曾临摹此画（图2d）。

这幅作品提香生前一直留在自己家中，人们不知他的创作目的，但作品在当时就很有名，提香曾与助手一起数次复制此画并将其出售给不同的赞助人。此画在提香去世后由其子女卖给威尼斯贵族巴尔巴里戈（Christophoro Barbarigo）；1850年代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将它购入冬宫博物馆；1920-1930年代，因需要筹集国家工业化的款项，这幅作品与许多冬宫珍宝一样，被苏联政府于1931年不顾国内众人反对出售给美国的安德鲁·梅隆（Andrew Mellon），1937年它进入了华盛顿国立画廊。

1.2. 提香的早期画作

文艺复兴时代威尼斯因为工商业繁荣，不只贵族富豪，平民男女也常会盛装出行，市内众多身着华服的俊男美女自然会影响到画家创作，提香绘画中最早成熟起来的就是描绘女性的作品。图3是提香的一幅早期作品，表现的是一位理想中的美丽妇女，用花神（Flora）来命名此画是因为她右手中的花束，其左手正握住自己的粉红色披风。画中女人是文艺复兴时代威尼斯著名的模特，她多次出现在提香的画作中，如图3a，图3b。

标志提香个人风格趋于成熟的代表作是《神圣与世俗之爱》（图3b）。象征圣俗两种爱情的两位女性分居画幅两边，背景山水亦各有差异，世俗之爱（左边）背景为丘陵寨堡，神圣之爱背景则是湖滨城镇，但彼此皆和前景的泉石树木相连。两位女性刻画得极为出色：世俗之爱表现为一衣着华丽整洁的妇女，神圣之爱则为裸体女郎，她们彼此倚踞图中带浮雕的水池两边，形成鲜明对比。裸体女郎的形象健康美丽，光彩照人，被誉为文艺复兴艺术表现理想女性之美的典范。

图3. 提香，花神，画布油画，1515-1517年绘制，高79厘米，宽63厘米，现陈列于佛罗伦萨乌菲齐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3a. 照镜子的淑女，画布油画，约1515年绘制，高96厘米，宽76厘米，现陈列于卢浮宫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3b. 世俗之爱与神性之爱，1514年作，高118厘米，宽279厘米，现陈列于博尔盖塞美术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3c. 世俗之爱与神性之爱（局部）。

《圣母蒙召升天》是提香在威尼斯的成名之作（图4），这幅令人震撼的大型公共作品使他成为可与米开朗基罗、拉斐尔比肩的伟大画家。画中的分层设计显然受到了佩鲁基诺或其学生拉斐尔画作的影响, 画中上部的天父应参照了米开朗基罗的梵蒂冈天顶壁画创世纪中上帝的形象；圣母的造型是革命性的，她那扭曲的身躯突破了源自古典主义的文艺复兴造型定式，预示了巴洛克艺术绘画风格的到来，一个有趣的事情是拉斐尔几乎同时在罗马也开始了类似巴洛克特征的绘画尝试（图4a）；画中圣母身后的金色背景极有特色，这是提香的招牌色彩也是他的秘密，艺术史学家与科学家们至今仍在研究提香在此所用的颜色。因为是订制画作，提香已经知道它将要放置的方位，穿过教堂玻璃的自然光更加增强了画面金色的观赏效果。

图4. 提香，圣母蒙召升天图，木板油画，作于1516-1518年，高690厘米，宽360厘米，现陈列于威尼斯圣方济会荣耀圣母圣殿。（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4a. 拉斐尔，耶稣升天，木板蛋彩画，1516-1520年，高406厘米，宽278厘米，现陈列于梵蒂冈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1.3. 不断创新与突破

由于《圣母升天》等一系列画作的成功，提香在欧洲艺术界名声远播，包括教皇在内的君王公侯与精英人士都请提香为其绘制肖像，这些肖像今天不仅是珍贵的艺术品，也是重要的历史资料。我们在此不加解释地列出几幅供大家欣赏。

图5. 提香，法国国王佛朗索瓦一世，画布油画，1539年作，高109厘米，宽89厘米，现陈列于卢浮宫，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6. 提香，威尼斯总督安德烈·格力提（Andrea Gritti），画布油画，约1545年作，高133厘米，宽103厘米，现陈列于华盛顿国立画廊，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7. 提香，年轻女子肖像，画布油画，约1536年绘制，高96厘米，宽75厘米，现陈列于冬宫博物馆，图片由冬宫Mikhail Guryev先生提供。

观看图7的人大都会为画中女子的恬静、美丽与毫不掩饰的自信所吸引。提香在这幅作品中避开了肖像画注重人物内心活动与情感的表现手法，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女子天生的外在美丽方面，其盛装华服提醒人们她来自盛世威尼斯。画中女子还出现在提香的一幅名为《乌尔比诺维纳斯》的画中（图8），后者的创作灵感显然来自焦尔焦涅（图8a）。

图8. 提香，乌尔比诺维纳斯，画布油画，1538年作，高119厘米，宽165.5厘米，现陈列于乌菲齐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8a. 焦尔焦涅，熟睡的维纳斯，画布油画，1508-1510年作，高108.5厘米，宽175厘米，

现陈列于德国德累斯顿国家艺术收藏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9. 提香，达娜厄，画布油画，1545-1546年绘制，高120厘米，宽172厘米，现陈列于意大利拿波里卡波迪蒙特美术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如果说乌尔比诺的维纳斯只是对焦尔焦涅创意的再应用，达娜厄（Danaë）则是在此基础上探索创新的结晶。文艺复兴时代的艺术发展虽然是渐进的，但它通过模仿与超越不断推陈出新而达到崭新境界。

1540-1570年间，提香至少绘制了五幅有关达娜厄的作品，构图虽略有变化，但大同小异。作品主题来源为古罗马诗人奥维德（Ovid，公元前43年-公元17/18年）的《爱情三论》（“Amores”），虽然故事本身可以上溯到希腊远古时代。

达娜厄是阿尔戈斯国王的公主，但父亲听到神谕说自己女儿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将来会杀死国王本人，达娜厄因此被父亲关在了青铜铸造的地牢里。但达娜厄的美貌吸引了奥林匹斯山上的主神朱庇特，他化作一阵金雨成功诱惑了达娜厄，他们共同的孩子就是希腊英雄佩尔修斯（Perseuse），虽有很多英雄业绩，但他也误杀了达娜厄的父亲。提香作品表现的正是朱庇特化作金雨前来引诱达娜厄的时刻，不同版本画中裸体的达娜厄造型基本相同，但周边的场景则有变化，笔者在此列出两个版本的画作请读者欣赏，见图9与图9a。

提香的达娜厄对后世影响相当大，许多画家采用过提香这一创意，我们在此给出伦勃朗与克里姆特（Gustav Klimt，1862－1918年）画的两幅同题材作品（图9b与图9c），供大家欣赏比较。

图9a. 提香，达娜厄，画布油画，1554年完成，高120厘米，宽187厘米，现陈列于俄罗斯圣彼得堡冬宫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9b. 伦勃朗，达娜厄，画布油画，1636-1643年绘制，高185厘米，宽202.5厘米,现陈列于俄罗斯圣彼得堡冬宫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9c. 克里姆特，达娜厄，画布油画，1907年作，高77厘米，宽83厘米，私人藏品。（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1.4. 世界的提香

1527年教皇统治的罗马被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手下的军队攻破并遭到洗劫，这一事件迫使当时罗马的一批知识与艺术精英逃离该城，他们其中的一部分人因此来到了威尼斯。最有名的人物应该是诗人与作家皮埃特罗·阿雷蒂诺（Pietro Aretino, 1492－1556年）（图10），他应该是现代意义上的媒体报道与评论的奠基人，在整个欧洲上流社会与艺术界很受尊敬，并有一张很大的交际网。在米开朗基罗为西斯廷小礼拜堂绘制的末日审判壁画中，米氏将他的形象画成了圣·巴托罗密欧（见图10a）。

另一位重要人物是出生于佛罗伦萨的建筑师与雕塑家雅克布·圣索威诺（Jacopo Sansovino，1486-1570年）（图11），后者在当时被认为是可以挑战米开朗基罗的雕塑家，如图11a所示的酒神雕塑就是对米开朗基罗同名作品的挑战。

与提香一起，他们三人形成了当时威尼斯文化艺术最顶级的精英圈子，提香与圣索威诺的作品被阿雷蒂诺的诗歌评述介绍到了欧洲各地，因为提香因此得到了包括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与教皇等欧洲顶级贵族的重视，并得到了大批订货，提香从此成为了一位真正欧洲意义上的画家。

图10. 提香，皮埃特罗·阿雷蒂诺肖像，画布油画，1545年绘制，高97厘米，宽78厘米，

现陈列于佛罗伦萨披提宫。（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10a. 米开朗基罗，末日审判（局部），圣·巴托罗密欧，现陈列于梵蒂冈西斯廷小礼拜堂。（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11. 丁托列托，雅克布·圣索威诺肖像，画布油画，绘制于1560-1570年间，高70厘米，宽66厘米，现陈列于佛罗伦萨乌菲齐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11a. 雅克布·圣索威诺，酒神，大理石雕塑，高160厘米，现陈列于佛罗伦萨警察署博物馆，笔者本人摄影。

图11b. 米开朗基罗酒神，大理石雕塑，高200厘米，现陈列于意大利佛罗伦萨警察署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12. 提香，塔昆与卢克莱西娅，画布油画，1571年绘制，高188.9厘米，宽145.1厘米，

现陈列于英国剑桥大学的菲茨威廉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我们在这里介绍一幅提香为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FelipeII de España，1527－1598年）绘制的作品：《塔昆与卢克莱西娅》（图12）。这是提香晚年的一幅极具创造性的力作。

卢克莱西娅（Lucretia）是一位以贤惠和美丽著称的罗马贵族妇女，当她的丈夫跟随国王出征打仗时，她在家中纺线织布。一天，心怀不轨的王子希克斯图斯·塔昆（Sextus Tarquinius）来到她家中做客。

按照罗马的礼仪，卢克莱西娅在家中热忱地欢迎他，晚餐过后还谨遵对待贵客之道将他安排到了客房。然而夜深人静大家都就寝后，塔昆拿出配剑来到卢克莱西娅的闺房要强暴她。吓坏了的卢克莱西娅预感到大祸临头却求助无门。塔昆用尽所有可能征服女人心的武器试图让她就范却都无效，就连死亡的畏惧也动摇不了她。塔昆最终恼羞成怒地威胁要先杀了她，然后割断家中一位奴隶的喉咙，让两人赤身裸体躺在一起，这样所有人都会以为卢克莱西娅跟仆人私通。再坚定的贞洁也抵挡不住如此恐怖的威胁，塔昆终于得手。

卢克莱西娅召回了自己的丈夫与朋友，将真相告知他们并请求他们为自己报仇，之后就以自杀结束了生命。他的丈夫与朋友布鲁图斯一起将民众组织起来，最终放逐了国王，罗马在公元前509年废除王政而成为共和国。

提香的画作所描绘的正是塔昆欺辱卢克莱西娅的时刻，其画面充满了戏剧效果与情感张力。读者如果和1500年后波提切利绘制的同类题材作品相比，就可以看出提香在这一作品中所展示的超乎想象的创造性。按照提香自己的话来说，这是他自己最倾尽心力的一幅作品。提香的这幅画作，直接影响了鲁本斯后来的同类题材作品。

图12a. 波提切利，卢克莱西娅之死，木板蛋彩画，绘制于1500-1501年，高83.5厘米，宽180厘米，现陈列于美国波士顿伊莎贝拉嘉纳艺术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图12b. 鲁本斯，塔昆与卢克莱西娅，画布油画，1610年作，高187厘米，宽218厘米，现陈列于俄罗斯圣彼得堡冬宫博物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2. 提香的同代威尼斯画家们

提香被其同代人称为“群星中的太阳”，可见他在威尼斯与意大利画家中的地位。在提香生长的时代，他一直都面临着强大的艺术竞争对手，正因为他们的存在，才愈发显得提香的伟大。我们在此简单介绍另外两位威尼斯文艺复兴大师，丁托列托（Tintoretto，1518-1594年）与委罗内塞（Paolo Veronese，1528-1588年），他们二人与提香并称威尼斯文艺复兴画家三杰。

丁托列托的《圣马可的奇迹》讲述的是威尼斯保护圣人圣马可的故事（图13），画中倒在地上的奴隶因为坚持相信圣马可的神迹正要遭到他主人惩罚，这时圣马可开始显灵，他毁坏了一样又一样打算用来惩罚其信徒的刑具，使得众人终于相信了圣马可的存在，画中的凡人因无法看到空中的神灵圣马可才会对神迹表现出丰富的各类表情。这幅作品在构图上借鉴了米开朗基罗的手法，而在色彩上则极具威尼斯特色，是画家在威尼斯的成名之作。

图13. 丁托列托，圣马可的奇迹，画布油画，1548年作，高416厘米，宽544厘米，现陈列于威尼斯学院美术馆。（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委罗内塞的《佩尔修斯与安卓美达》讲述了达娜厄与朱庇特的儿子佩尔修斯杀死巨龙救出被困公主安卓美达（Andromeda）的故事（图14）。画中背景的海边城市是当时的威尼斯。文艺复兴的意大利艺术家们似乎对风景没太大兴趣，尽管他们会在画中用风景作为背景，但他们真正的兴趣是健康美丽的人体，而威尼斯画家因生活在富裕盛世，会将人物所穿的艳装华服也一同展示出来，给人们描绘出一个优雅、富裕的理想世界，如图15，委罗内塞通过圣经故事展示出来的奢华宴会场景，多少也是艺术家们对现实盛世的一种歌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