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杨绛记忆书写的伦理与诗学
摘要:杨绛的记忆书写在新时期老作家的同类型作品中别具一格。一方面杨绛的写作自外于当时“组织制作记忆”的常规流程,更多体现出作家个人的主体意识,另一方面,杨绛在其中对知识分子身份及文学的社会功效提出自己独到的理解。杨绛回忆作品中所展现出的作家姿态和自我意识,及其对所忆内容的取舍着墨和对“改造”成效的自审,不仅从形式上丰富了新时期的记忆书写,同时也提示了知识分子反思历史的别样可能。
关键词:杨绛 文化记忆 《干校六记》 《将饮茶》
DOI:10.19866/j.cnki.cjxs.2024.02.008
一、“戏中人”与“隐身衣”:疏离的姿态
我想到解放前夕,许多人惶惶然往国外跑,我们俩为什么有好几条路都不肯走呢?思想进步吗?觉悟高吗?默存常引柳永的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我们只是舍不得祖国,撇不下“伊”——也就是“咱们”或“我们”。尽管亿万“咱们”或“我们”中人素不相识,终归同属一体,痛痒相关,息息相连,都是甩不开的自己的一部分。
二、“我不是堂吉诃德”:反思的基点
我在融洽而优裕的环境里生长,全不知世事。可是我很严肃认真地考虑自己“该”学什么。所谓“该”,指最有益于人,而我自己就不是白活了一辈子。我知道这个“该”是很夸大的,所以羞于解释。
我既不能当医生治病救人,又不配当政治家治国安民,我只能就自己性情所近的途径,尽我的一份力。如今我看到自己幼而无知,老而无成,当年却也曾那么严肃认真地要求自己,不禁愧汗自笑。不过这也足以证明:一个人没有经验,没有学问,没有天才,也会有要好向上的心——尽管有志无成。
我读了《堂吉诃德》,总觉得最伤心的是他临终清醒以后的话:“我不是堂吉诃德,我只是善人吉哈诺。”我曾代替父亲说:“我不是堂吉诃德,我只是《诗骚体韵》的作者。”我如今替我父亲说:“我不是堂吉诃德,我只是你们的爸爸。”
三、取舍与留白:节制的叙事
文学所和另一所最先下放。用部队的词儿,不称“所”而称“连”。二连动身的日子,学部敲锣打鼓,我们都放了学去欢送。下放人员整队而出;红旗开处,俞平老和俞师母领队当先。年逾七旬的老人了,还像学龄儿童那样排着队伍,远赴干校上学。
他们就从苇席下抬出一个穿蓝色制服的尸体。我心里震惊,遥看他们把那死人埋了……冬天日短,他们拉着空车回去的时候,已经暮色苍茫。荒凉的连片菜地里阒无一人。我慢慢儿跑到埋人的地方,只看见添了一个扁扁的土馒头。谁也不会注意到溪岸上多了这么一个新坟。
四、“我还是依然故我”:最终的自审
我必须五时甚至四时五十分起床。睡眠不足,引起牙床肿痛,服了消炎片。泥泞路滑,头一天就在路上跌了跤。这些对我都是考验。我决心迎接困难,战胜困难,在班会上表过决心:不叫苦,不叫累,不叫病。
我每天跟随同伙早出晚归,干些轻易的活儿,说不上劳动。可是跟在旁边,就仿佛也参与了大伙儿的劳动,渐渐产生一种“集体感”或“合群感”,觉得自己是“我们”或“咱们”中的一员,也可说是一种“我们感”。短暂的集体劳动……并不产生这种感觉……在干校长年累月,眼前又看不到别的出路,“我们感”就逐渐增强。
一九七二年三月,又一批老弱病残送回北京,默存和我都在这一批的名单上。我还没有不希望回北京,只是希望同伴都回去……我们能早些回去,还是私心窃喜。同伴为我们高兴,还为我们俩饯行……人家也是客中,比我一年前送人回京的心情慷慨多了。而看到不在这次名单上的老弱病残,又使我愧汗。但不论多么愧汗感激,都不能压减私心的忻喜。这就使我自己明白:改造十多年,再加干校两年,且别说人人企求的进步我没有取得,就连自己这份私心,也没有减少些。我还是依然故我。
结语
A Discuss on the Poetics and Ethics of Yang Jiang(杨绛)’s Memoir
Sun Daku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Hubei, China)
Abstract:Yang Jiang’s writings on memories radically differ from her contemporary writers who survived from the mid-20th century China. Her own subjectivity outstands her writings among those who write memoirs under institutional principles on one hand, she reflects on the functions of intellectuals and literature in a particular way as well. The tones, the self-consciousness, and the particular way in which she crops the narration of the past revealed in her essays, along with the examination on the movement of ideological remoulding of intellectuals, enrich the styles of the writings on memories in the New-era China, and present a non-mainstream manner of introspection of history.
Keywords:Yang Jiang; Cultural Memory; Gan Xiao Liu Ji(《干校六记》); Soon to Have Tea(《将饮茶》)
(原文发表于《长江学术》2024年第2期,推送时省略注释,可点击阅读原文查看。)
责任编辑:朴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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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孙大坤(1990—),男,河南焦作人,武汉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文化记忆和当代文学研究。
排版:焦云轩
审核:杨欣欣